叶九回到书院时夜已经深了。

也不知走了多少冤枉路总算是回来了，心里骂王怀扣无情无义，一点也不关心晚辈的死活。

书院里早已万籁俱寂。

楼内还有不少窗户是亮着的，看来挑灯夜读的人还不少。

月光很亮。叶九正要上楼，突然看见走廊上有一道给月光拉长的身影。

定睛一看，那人身后不就是自己的屋子吗？戳了戳眼睛再细看去，竟然是她。

叶九顾不了多想，三步两步就冲上楼，隔着那人还有十来步距离便喘着粗气说道：

“秦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大半夜的你是……你是在等我？”

秦思鹿看到叶九，还没等他站定，一个箭步就冲到叶九面前，眼神坚定，双手微微颤抖。

两人几乎是脸贴着脸，叶九甚至都能感受到秦思鹿的喘气吐在自己脸上。

“秦……秦姑娘你这是。”

秦思鹿就这么死死的盯着叶九，也不说话。

月光下，叶九能清楚的看到秦思鹿的脸。那是他从未见过的表情，还有眼角残留的泪痕。

难道她受欺负了？

不能啊！园有桃把秦思鹿当成自家孙女一样看待，这书院里虽然有不少人觊觎她的美貌，但大多都是只敢偷偷过过眼瘾，更何况这是在书院，叶九不觉得有谁有这个胆子做些腌臜的事情。以叶九这些日子的观察，秦思鹿绝对也不是个只有好皮囊的花瓶，她身后有着让书院所有人都忌惮的恐怖背景。

“秦姑娘，你倒是说话啊，你就这么盯着我看，我心里没底啊，要不咱们进屋说？”

话一出口，叶九就发现自己是太紧张了，哪有大半夜叫一个姑娘跟自己进屋的道理，赶紧改口道：

“还是在这说吧，反正也没人”

转念一想，这么说好像也有些不妥。

“额，秦姑娘，这……今晚。唉，秦姑娘好久没看到你了，你下山了吗？”

兴许是秦思鹿都替叶九觉得尴尬，终于开口了。

“我……我去了藏书楼”

一向对人冷若冰霜的秦思鹿竟然也紧张了。

叶九见秦思鹿终于开口说话了，气氛总算有所缓和，叶九往旁边挪了挪身子，一手撑在栏杆上，冷静下来以后细细的琢磨着秦思鹿的话。

去藏书楼了？她可是消失了有大半个月了，难道一直在里面？她不用吃喝拉撒？难不成真是个仙子？可是深究下去，还有比这个更让叶九惊讶的。

这半个月来，叶九问过书院无所不知的小黑，也旁敲侧击，假装有意无意的问过书院其他的人，答案都是没见过。

叶九没有去过藏书楼，可每天都能看到其他人从藏书楼里进进出出。都没见过她？这就意味着她能去到一个书院所有人都进不去的楼层。

会是几层呢？五层？六层？又或者……？

叶九已经不敢往下想了。这女人真是不能以常理去对待，她好像无时无刻都会给人想象不到的惊喜。

“哦，藏书楼啊。那就对了，嘿嘿，怪不得见不着你，我还一次都没去过藏书楼”

秦思鹿低下头。

“可我见过你”

声音很轻，虽然此时书院安静的落针可闻，但叶九还是没听清。

“你说什么？”

秦思鹿低着头。月光下，她的身子颤抖的越发厉害了。

藏书楼大阵之中。

“秦儿！你可知道为什么当初给你起名思鹿？”

秦思鹿的眼中只有远处山颠那个又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已经听不进任何声音。

黑云压山，身边长发雪白的老人摇摇头叹气道：

“唉！大秦失鹿，天下共逐。我大秦浩荡秋千万载，如今世人皆言我大秦扼杀读书人，说我大秦暴虐无度，说我大秦……可谁记得我大秦国座绵延数百年，内无忧外无患，怏怏九州不闻一声战马铁蹄声，塞外边境不见一缕狼烟。诸子百家何其风流。到如今你真的要为这小子放弃重得天下的希望吗？”

白发老人看向山巅那个年轻人的背影，眼神复杂。

有懊恼，有气愤，有怜悯，也有一丝不愿承认的敬佩。

“他老子都没能做到的事情，你凭什么相信他就能做到了？与天斗，何其卑，何其悲啊”

秦思鹿眼中满是泪水，死死地咬咬嘴唇渗出鲜血，她低头看着手中那枚大印，在白发老人带着恳求的目光中，颤抖的抬起手，大喊出声，像是要一口气吐尽这么多年来的怨气，她为了手里这枚在世人眼中消失了几百年的传国大印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

“啊！”

秦思鹿将大印朝山顶狠狠的丢出。

老人一声叹息，缓缓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秦思鹿哭的泪眼朦胧，确看到山巅那个王八蛋转头朝她做了个鬼脸，一个劲的朝她招手。

她笑了。

“哎呦，秦姑娘你……你这又是整哪一出啊！”

书院走廊，秦思鹿一拳打在叶九胸口。

这一拳打的毫无征兆，叶九根本反应不过来，而且他没想到秦思鹿看着柔柔弱弱的，这一拳还真有些沉。

叶九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胸口一脸委屈。

秦思鹿没理叶九径直朝前走去，路过叶九身边时，叶九双手报胸，以为她又要对自己下毒手了。

“你……你要干嘛”

谁成想秦思鹿直接无视叶九扬长而去了。

为了你我连家族都辜负了，天下都不要了，打你一拳怎么了。

叶九看了眼秦思鹿的背影，又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

这一拳虽然打的不轻，可多半还是因为叶九没有想到秦思鹿会突然给自己一拳，现在回想，似乎透着点打情骂俏的味道来！

嘿嘿！怎么说也算是有了身体上的接触了吧！叶九越想越欢喜，笑得越发开心了。

叶九揉着胸口，抬头发现秦思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头，正看着他，他脸上还咧着张大嘴舔着口水。

秦思鹿冷哼着抬起拳头。

哼，现在就这副德性了，刚才那拳真的打轻了。

叶九嘿嘿傻笑，一个不留神转身朝自己屋子冲去。

“哎呦”

砰的一声，叶九重重的撞在门上，也顾不上疼，冲进屋子关上门，再无一点动静。

秦思鹿捂嘴一笑，脚步轻快的走了。

夜里，叶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那一拳的风采。很明显今晚秦思鹿并不是真的要打他，还有她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左思右想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睡去。

“砰！砰！砰！”

一早熟悉的拍门声又响了。

才睡下去没多久的叶九被吵醒，这要换作是小黑，此时的叶九肯定把他祖宗十八代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问候一遍，再捂着被子继续睡了。

可门外的说话声显然不是小黑！：

“九哥，九哥，快醒醒，太阳晒屁股了，我们去放风筝咯！”

唉，叶九无奈的的睁开一只眼睛，迷糊的下床，睡眼惺忪的开了门也不看是谁，转身又回屋子，一边走一边说道：

“小四月啊，小姑娘别成天屁股，屁股的，唉！你九哥睡迟了，没精神陪你放风筝，你去找小黑玩去”

一个头上马尾扎的小姑娘手里拿着根粗麻绳跟着叶九进了屋子。

四月。

书院礼学先生田伯兮的小孙女。一个长相甜美可人，有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的小丫头，今年才五岁，四月的娘亲在生她的时候就死了，她爹好像是在外地做官的，四月一直跟着她爷爷在书院长大的！

“九哥，今天是我爷爷的课，他就爱讲一堆别人听不懂的大道理，你们反正也不爱听，陪四月放风筝呗”

叶九低头看着小丫头手里的麻绳，苦笑道：

“四月啊，你这话要给你爷爷听到了还不给他气晕过去？还有啊，你用这玩意能飞的起来吗？”

小丫头扯了扯手里的麻绳挺着胸脯理直气壮说道：

“飞不起来啊，爷爷说了，这书院山里有神明，飞起来对神明不敬”

叶九一拍脑门，顺着小丫头手里的绳子朝屋外看去。

“哦，这样啊，那让叶哥哥看看你放的啥”

叶九一拍桌子，瞬间睡意全无，笑得合不拢嘴。

“哈哈哈哈哈哈！”

屋外，小黑满头大汗的扶着门，腰间绑着一根麻绳。

“四月啊，歇会吧，你黑哥真的跑不动了，要不你放放你的九哥哥？”

叶九接过小丫头手里的绳子，使劲一扯。

小黑给扯进屋子，一屁股坐在两人中间，无奈讨饶道：

“哎呦，放过我吧，想我小黑英明神武，成天给你两欺负的像条……”

小黑本来想说像条狗，可发现自己这外号确实挺像狗名的，干脆不说了。

小黑解开腰上的麻绳，本想给你自己倒杯水，拿起桌上的壶子摇了摇，发现是空的。

“九哥，今天田老头的课你要去听吗？”

四月抬起头看着叶九，一双大眼睛使劲的眨。

叶九笑着摸了摸小四月的脑袋，朝她无奈一笑。

“今天就不去了，也没时间陪小四月玩，因为今天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